数日后，蔡泽抵达咸阳，在尚商坊的燕山社寓定居。这社寓即商社寓，是燕国商社的公寓。燕山社寓当时已经没了昔日燕昭王时的繁荣，燕商们生意惨淡，庭院空荡萧瑟。然而，一位故国名士的到来却让燕商们欢欣不已，纷纷举行金宴，邀请了六国大商和在咸阳居住的山东名士，与蔡泽共度风雅之时。
蔡泽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，第一次宴会上便豪言壮语：“即墨大战，燕齐两衰。长平大战，秦赵两衰。若无变身新法，秦国不能再起也！”一名士子询问他的志向，蔡泽更是气宇轩昂：“秦相范雎，可取而代之也！” 这番言论引起轰动，消息传到范雎耳中，却惊而笑道：“狂狷之士多奇才，此人值得一见。”
不久后，蔡泽果然谋求成为秦国丞相的壮丽雄心传遍咸阳，成为秦人瞩目的奇闻。消息传到范雎府上，他却笑着说：“狂妄之士多才子，这人值得一会。”于是，范雎派遣家老前去请这位燕国名士。
蔡泽洒脱不羁，下车未等通报，径直走到门厅，大笑着宣布：“应侯何在？燕山蔡泽来也！”他摇着独特的罗圈步进入灯火辉煌的厅堂。刚进第三个庭院，一阵笑声传来：“未飞先振翼，声闻三千里，必是燕山鸿鹄来也！”一位布衣散发的人大步走到面前，蔡泽一拱手高声道：“其翼若垂天之云，不振焉得高飞？”范雎哈哈大笑：“惊世大言，天下无出其右也！”蔡泽突然笑了：“岂敢岂敢，原是在下心虚，大言壮胆而已。” 范雎揶揄笑道：“老夫赞为鸿鹄，足下竟自认北溟鲲鹏，一惊一乍，果是游说有术也。” 蔡泽肃然一躬：“不敢班门弄斧，在下原是为进言丞相而来。” 范雎虚手一扶笑道：“既是有备而来，厅中说话。”
进入厅中，范雎吩咐女仆煮茶。蔡泽一耸鼻头笑道：“秦有太一山，这茶香算得纯正。” 范雎便道：“饮得太一茶，差强便是秦人了。” 蔡泽大摇其头：“未必未必，在下便是咥得肥羊炖，也还是燕人一个。” 范雎笑道：“做得秦国事，便是秦国人，何在乎咥羊吃茶？” 蔡泽又是大摇其头：“未必未必。应侯为秦做事十余年，莫非便是秦人了？” 说话间女仆将热腾腾的茶水捧上来，范雎扬手虚请，悠然笑道：“先生左右遮挡，看来是有话在心不吐不快也。有何说辞，老夫洗耳恭听。”
蔡泽对着大陶杯冒出的腾腾茶气深深地吐纳，然后悠然笑道：“应侯天下大器，何以见事却如此迟缓？功成者退，后来者进，君以为然否？” 范雎鼻头哼了一声，却还是没有说话。“身强体健，心境高远，当是名士人生，应侯以为然否？” “……” “建功立业，千秋传颂，终其天年而无晚灾，可是人生善事？” “……” 蔡泽感到尴尬，最终不甘寂寞的自言自语：“五百年来，天下强国之功臣莫过于越之文仲、楚之吴起、秦之商鞅。然三人皆功成惨死，余恨悠悠。细究三人政行，皆是建功之才有余，立身之道不足也。虽有功业刻于史书，却终无大德流传后世，诚为憾事也。” 范睢揶揄地笑着问：“足下鲲鹏高远，却以何为传世大德？” 蔡泽词锋大展：“功成而能身全，名士之大德也！功成身死，是为小德。无功身全，是为无德。恶行遗臭，等而下之。大丈夫建功立业，当以全身而终为上。功成身死，人生至境之泰半，与贤哲极致相去甚远，不足效法也！”
